[科普中國]-她

1.

這個世界上竟然還存在著“女人”！

孫良習(xí)慣性地低下頭，他不想惹禍上身。但是，為什么會惹禍上身呢？

2.

這里被稱為“中心城”，是這片土地上所有人類誕生的地方。

名為“孵化者”的巨大機器會準(zhǔn)確將“需要的受精卵”挑選出來，就像是一千多年前人類挑選雞蛋。只是這次，是所有的“XX”受精卵被淘汰了出去。

“今天沒有什么異常吧？”區(qū)域主管不知何時出現(xiàn)在了他身后，孫良嚇出一身冷汗。他工作是監(jiān)管城市的“人口”數(shù)量。這既包括真正的“男性”，也含有為了權(quán)益發(fā)明出來的“女性機器人”。但是絕對不能容忍一個活生生的女人進入到城市里。

女人帶來這個世界上絕大多數(shù)的紛爭。孫良的知識庫里只有這么一句相關(guān)的話。

“沒有。”他定了定神。

“那就好?！迸种鞴芤谎圆话l(fā)。

這棟城墻的后面被設(shè)置了自動識別器，僅由男人和女性機器人可以安全通過。如果剛才走過的真的是個活生生的女人，看樣子她也離不開“孵化者”的最后一道門。

“您好。”

孫良抬起頭，剛才那位路過的女性的臉卻出現(xiàn)在距離他極近的地方。他的頭腦突然間一片空白。

“您好，”她繼續(xù)重復(fù)著，仔細(xì)聽的話，聲音里似乎還有一絲電流為完全轉(zhuǎn)化的聲音。

原來是機器人。孫良長長舒了一口氣?！坝惺裁词聠?？”

“我迷路了，您知道這個地點怎么去嗎？”

她從衣服最外側(cè)的口袋拿出了一張地圖。說來也好笑，明明是女性機器人，她的衣著卻和孫良一樣，是最尋常的男款。

“你的記憶晶片里沒有路線嗎？”

“我一睜開眼睛就在這里了，”她的面部表情輕微改變，“這里是哪？”

看來她并不是由工廠制造，而是誰不小心損壞并且弄丟的吧。孫良饒有興致地看著她，脖頸上水印在熒光下顯現(xiàn)出一組奇怪的編號，似乎組成了一個他認(rèn)識的漢字：她。

3.

孫良是這個世界上為數(shù)不多見過真正“女人”的人。他的受精卵很不幸同時得到了兩組基因序列，并在被選擇淘汰之前分裂成了雙胞胎。而他的妹妹，毫無疑問是個女人。她叫做“羅娜”。

孫良推開門。羅娜已經(jīng)失蹤了好長一段日子，為了保護她這個意外生命體，作為人口監(jiān)管員的他可沒少廢功夫。他盡量不與羅娜發(fā)生接觸，避免被人看出自己的小房間還匿藏著一個“女人”?？墒羌词故沁@樣，羅娜還是失蹤了。

大概兩周以前。孫良很失落，自從受精卵被判適宜工人職位后，他還是第一次這么失落。

大約八百年前，最后一場女權(quán)運動被徹底扼殺。兩性的權(quán)益在之前幾千年間糾纏不休，終于在這個時代達成了協(xié)議。低下的勞動力，不夠強壯的身軀，女性的存在被視為極端的資源浪費?！芭浴币坏┩瓿膳咛テ陂g的基本發(fā)育，卵細(xì)胞數(shù)量便終身恒定，而人類雖然依舊沒有掌握創(chuàng)造生命的力量，卻完全可以控制種群的繁衍。即便種群中并不存在活著的“女性”。

“我找了三天，也沒有合適的消息?！睂O良關(guān)上門，女性機器人正端坐在餐桌前。

在這個時代，人類按照“孵化”計劃被出生。每個人的命運從出生起就被斷定，幼兒期就授予相應(yīng)智力晶片。機器精密地探查每個人的天分，是詩人，朗誦家，經(jīng)濟操盤手，亦或者是像孫良一樣的普通工人。人類高層通過控制知識來掌控世界，沒有得到就不會有想要的欲望。植入晶片控制著每個人的知識網(wǎng)，似乎每個人生來就有“該知道的知識”和“不該知道的知識”。

“謝謝您?！彼龑χ⑿Α?/p>

太奇怪了。孫良研究了幾天，才發(fā)現(xiàn)自己撿的這個機器人和市面上的一般款式截然不同。人類按照工作需要，將機器人分為幾個大類，工作用和生活用，但無論是哪一種，它們都具備鮮明的標(biāo)示。而孫良面前的這個，皮膚質(zhì)地接近整人，甚至還有面部表情的改變，根本就脫離了常理對于機器人的范疇——它們根本不需要具備這些無用的東西。

“有什么是我可以幫您的嗎？”女機器人站起身。她的動作非常流暢，孫良不清楚她到底通過什么方式來補充能量，難不成是核驅(qū)動？

“不，我只是在想，你到底從哪里來?！?/p>

“我也很想知道這個問題，”她開始彎下腰收拾家務(wù)，“我是誰，我從哪里來，要到哪里去，我為什么降生于世界……這些問題，您能夠解答嗎？”

“抱歉，我也不行。”

“你很有意思，”他說：“我妹妹還在的時候也經(jīng)常和我說起這些問題，我猜這大概是沒有安裝晶片的副作用吧。”

她看著他，眼神里流露出一絲不解。

4.

這個世界追求的是效率和利益。

孫良也是從她那里聽說了很多“不必要的知識”，比如幾千年前，人們大多是一男一女組成家庭，以家庭為單位生存。等等。

“她”似乎被賦予了很多稀奇古怪的知識，這也是孫良愿意一直幫助她的原因。

“你的制造者很有意思，”他完成一天的任務(wù)，回到房間只覺得身體很沉，“換做是‘孵化者’，你肯定不會被植入這樣沒用的晶片。”

“我沒有植入晶片”，她似乎感覺到自己的言論有失，“您的晶片上記錄了些什么？”

“基本生存方式，和我的工作內(nèi)容?！睂O良并不喜歡這個話題。他有很多想要知道的東西，可每次只要想到晶片范圍外的資料，腦袋就會劇烈疼痛。

“您沒有去過更遠(yuǎn)的地方嗎？”

“遠(yuǎn)？是指中心城之外的地方嗎？”孫良癱倒在床，“我不知道，也從來沒有想過。我的晶片沒有記載相關(guān)的內(nèi)容?！?/p>

這些天他尋找了很多方法，依舊沒有打聽到什么地方丟失過一個尖端機器人。但是他終于了解到，這個世界上不僅僅是只有兩種女性機器人。在中心城邊緣的位置，有一條紅燈街，昨天被他發(fā)現(xiàn)的非法機器人告訴他，在那兒，也有著和真人無異的女性機器人。他神神秘秘地說：她們從事著那方面的工作。

那方面是哪方面？孫良的話還沒問完，巨大的粉碎器就落了下來。

叛逃的機器人被返廠回收，她背著自己的主人安裝了三塊非法晶片，還將自己的皮膚改造得和真人一模一樣。

“中心城不需要沒有用處的家伙，”胖主管厭惡地看了眼回收器。據(jù)說他從生成受精卵的那刻，就被機器檢測出是百年難得一遇的管理奇才。這和孫良不同，孫良的整個桑椹胚階段可幾乎遭到遺棄。

他沒有把這個消息告訴“她”。雖然是個活生生的男人，孫良卻從來沒有做過植入晶片上沒記錄的事情。這樣小小的改變讓他有幾分心潮澎湃。就算自己去到紅燈街，或者偷偷安裝幾塊不屬于他的晶片，也應(yīng)該沒事吧。他想。

5.

孫良感到非常害怕，他從未見過這么多活生生的“女人”。

“這么年輕的小哥，這么有空到這種地方來？”負(fù)責(zé)看管紅燈街的男子看起來并非善類，他只有一只眼睛，叼著一個孫良資料晶片里沒有的奇怪木頭?！斑@是個煙斗，”他解釋：“這是紅燈街最復(fù)古的玩意，你也來一個？”

孫良趕緊搖搖頭，他只想知道“她”的來歷，可沒有打算把自己搭進去。

這片街區(qū)的人都包得嚴(yán)嚴(yán)實實，但是孫良可以分辨，他們都是那些還在受精卵階段就被判斷為“有利”的家伙。和只能作為普通工人的自己截然不同。

“你這兒有這樣的機器人嗎？”他指了指身后的機器人。她沒有說話，也沒有對兩人的交談做出任何反應(yīng)。

“喲，這可稀奇了。”男子湊近，一股強烈的煙草味道撲面而來?！拔疫@兒可是紅燈街，”他挑挑眉，“中心城的紅燈街，怎么會沒有這種上等貨色？”

“那是……”孫良的心中有一絲欣喜。

“沒看出來，你是個非法改裝者吧，”男子裝出一副老成的樣子，“開個價吧。”

不知道為什么，男人說這話是，孫良只感覺到一股前所未有的感情沖動在身體里流過。紅燈街上的矩形廣告牌突然開始播放一段他從未見過的視頻資料。一位成年男性和一名外貌極其接近“女人”的機器人正水乳交融。

“喂，別走啊，”男人在身后叫道：“價錢我們好商量?！?/p>

6.

她并不屬于那兒。

孫良回到城市中心。他真的極其后悔將她帶出來。她太軟弱，太無用，太格格不入。就像是早就消失在這個世界上的“女人”一樣。

“您不會感覺累嗎？”

“你難道還被裝載了感覺嗎？”孫良回過頭，她還是笑了笑，“您說呢。”

“應(yīng)該不會有那么無聊的改裝者吧，給了你那么多無用的東西。”

“那這個世界上，什么是有用的，什么又是無用的呢。”她直直地看著他的眼睛。

這次的對視讓孫良感到害怕。他感覺對方似乎能夠?qū)⒆约嚎创?，即便正常的機器人都不應(yīng)該具備這個功能。

中心城的巨大屏幕上來回滾動著一條劇烈消息：重金懸賞逃脫試驗品，代號“她”。

糟了。孫良下意識地拽起身后的女性機器人，好在他的房間就在附近，消息發(fā)出后不久兩人就回到了目的地。

“你是從實驗室逃出來的嗎？”孫良又驚又喜。

“我不知道，”她淡淡地望著屏幕，眼睛里寫滿了驚異。

毫無疑問的是，所有的女性機器人都被設(shè)定了無法傷害人類的程序，就算是被銷毀，她們也無法反抗。她的身上充滿疑點，這些似乎都是孫良從未接觸的。新鮮事物使他感到興奮，同時也伴隨著微微的頭疼。

“你的晶片控制著你的記憶和感知，”孫良感覺身體通過一股酥酥麻麻的電流，“她”靠得他很近，突如其來的頭疼似乎也稍微減輕?！叭祟惿眢w里的信號也是通過神經(jīng)電的方式傳達，”她望著他，“從電信號的角度來說，我們本來沒有區(qū)別?！?/p>

“有沒有區(qū)別，又有什么意義呢。”孫良支起身子，“我今年25歲，還剩下20年，我就會從這個世界上消失?！?/p>

“你有想過人類為什么只能活到45歲嗎？”

“嗯？”

“因為‘孵化者’認(rèn)為，人到了一定年齡，生產(chǎn)力下降，還繼續(xù)存在于這個世界就屬于資源浪費?！彼哪抗庵饾u減淡，門外的腳步聲出奇地整齊。

“咚——”門被撞開了。

“把她帶走！”胖主管臉上的肥肉抖了抖，“他也是。”

7.

孫良醒來的時候是在一個正方形的盒子里。

他的記憶資料里并沒有出現(xiàn)過這樣的盒子。

“你很榮幸，作為中心城為數(shù)不多和‘女人’有過接觸的人?！迸种鞴艿哪槼霈F(xiàn)在了盒子上方的屏幕上，他身后是泡在巨大容器的“她”。

“女人？”孫良吃了一驚。

“‘她’是中心城最正規(guī)的試驗品，”胖主管面無表情地繼續(xù)描述，“大約在十年之前，‘孵化者’就沒有再成功培育任何‘女性’個體。隨著時間的增長，細(xì)胞粒尾部的基因會越來越短，我們的種群最終將面對死亡。而‘她’，是我們邁向幾千年前的第一個實驗對象?！?/p>

“我不明白?！?/p>

“這個世界上有很多‘無用’的詞匯，例如‘好奇’，‘探索’，‘求知’，”他有些懷念地繼續(xù)說：“你不會以為，我們的科技真的發(fā)達到足以培養(yǎng)出真正的‘女人’吧?！?/p>

“那她……”

“你認(rèn)識的，她是試驗品，在成為‘她’之前，叫做羅娜。”

胖主管輕描淡寫，孫良的頭卻好像要裂開一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