為何古人偏愛梅花？丨賞梅極簡史

出品：科普中國

作者：李勃（陜西省生物農(nóng)業(yè)研究所）

監(jiān)制：中國科普博覽

“愛之花開放的地方，生命便能欣欣向榮?！辫蟾咴f。

自古以來，美好的愛情都是人類最向往的幸福之一，用花來象征愛情也成為東西方文化的共識。

玫瑰、合歡、結(jié)香、百合、勿忘我等，眾多植物都被賦予了不同的愛情意象，然而，在中國大地上，最早被用來表達愛意的花卻并非這些，而是梅。

《詩經(jīng)·召南·摽有梅》里寫道：

摽（biāo）有梅，其實七兮。

求我庶士，迨（dài）其吉兮！

摽有梅，其實三兮！

求我庶士，迨其今兮！

摽有梅，頃筐塈（jì）之！

求我庶士，迨其謂之！

這首詩以樹上梅果殘存數(shù)量的遞減為時間線，來寫少女對于愛情的渴求。樹上梅子的掉落，就如同少女青春的流逝，引人感慨。全詩字數(shù)不多，語言也不華麗，卻將少女春心萌動、渴望愛情的真實情感刻畫得細膩、生動、傳神。

在《詩經(jīng)》的305篇作品中，涉及到的植物不下百種，先民為何偏偏會選擇梅來表達愛意呢？且聽我慢慢道來。

爾惟鹽梅作和羹

作為道地的本土物種，《中國植物志》上對梅的描述是這樣的：梅（Armeniaca nume），薔薇科（Rosaceae），杏屬（Armeniaca），原產(chǎn)中國南方，現(xiàn)各地均有栽培，尤以長江以南各省居多，在深受中國文化影響的日本、韓國等地也有廣泛栽植。

作為一種本土常見植物，梅被先民食用的歷史，甚至可以追溯到上古時期。在河南新鄭裴李崗的新石器遺址中科學家們就找到了古人食用梅果后留下的果核，經(jīng)過對C14同位素的測定，發(fā)現(xiàn)距今已有7000多年的歷史。

梅通常5—6月結(jié)果，果實近球形，直徑2—3厘米，黃色或綠白色，被柔毛，味酸

（圖片來源：尋路路拍攝）

梅的果實，通常被我們稱為梅子或青梅，但相比桃、李、杏這些近親的果實，梅子個頭更小、味道酸澀，直接吃有難度。于是，聰明的老祖先想到了一個辦法——把它當作調(diào)味品。

在《尚書·說命下》中便有記載：“若作和羹，爾惟鹽梅”，直白地說就是把它當作醋用。今人早已發(fā)明了更好的辦法來對食物進行酸味的調(diào)和，然而在云南大理一帶的白族和麗江一帶的納西族人，至今仍保留著使用梅子燉雞煮肉的傳統(tǒng)烹飪方法，熱愛美食的老餮們到了云南不妨去試一試。

漢代以后，老祖宗吃梅子的本領(lǐng)又增長了，通過腌制、干制、蜜藏等方法將其制成果干食用成為主流。在三國時期陸璣所著《毛詩草木鳥獸蟲魚疏》中對梅有這樣的描述：“煮而曝干為臘，置羹、臛（huò）、齏（jī）中。又可以香口。亦蜜藏而食”。所謂香口，就是將其含在口中去除異味，與今人吃檳榔有些類似。

在食梅的過程中，梅的藥用價值也被逐漸挖掘出來。早在漢代的《神農(nóng)本草經(jīng)》中就提出梅性味甘平，有收斂生津的作用。李時珍的《本草綱目》中也明確記載了梅能安心、止渴、止咳、止傷寒煩躁、消腫解毒等功效。

自南北朝以后，人們開始利用烏梅（將近成熟的梅子，經(jīng)煙火熏制而成）制作烏梅飲，既能生津止渴、開胃解郁，還能止咳解酒，以至于歷經(jīng)千年，它依然是在炎炎夏日里最受人們歡迎的消暑飲品之一。

最早的酸梅湯做法出自唐代杜寶所著《大業(yè)拾遺記》，稱其為“烏梅飲”

（圖片來源：veer圖庫）

梅子雖然可以食用，可以解渴，可以入藥，但實在算不上佳果。似乎也正是因為不適合單獨食用，于是才有了曹孟德青梅煮酒論英雄的典故。

倚門回首嗅青梅

無論調(diào)羹、食用還是煮酒都需要用成熟的梅子。而那些尚未長大、成熟的青梅，也沒有閑著，它們成了古人難得的游戲道具。

李白的《長干行二首》其一中“郎騎竹馬來，繞床弄青梅。同居長干里，兩小無嫌猜?！北闶亲詈玫脑忈尅６钋逭崭歉呙?，“見有人來，襪劃金釵溜。和羞走，倚門回首，卻把青梅嗅?！保ǔ鲎浴饵c絳唇》）借著把玩手中的青梅，讓那情竇初開時既害羞又好奇的少女情懷瞬間躍然紙上。

在中國長江中下游的南部地區(qū)，每年6月中下旬至7月上半月會有持續(xù)陰雨，而此時正值梅子成熟時節(jié)，因此被稱為梅雨季

（圖片來源：veer圖庫）

除了用來做游戲，梅子還和物候氣象建立了深刻的聯(lián)系。因為每年6—7月梅子黃熟的時節(jié)，長江以南總是陰雨連綿。久而久之，人們便將梅子與陰雨天氣聯(lián)系起來，于是就有了“梅雨”這一氣象學的特定稱謂。

才有梅花便不同

如果說梅的果實因為“鹽梅”“食梅”“弄梅”和“梅雨”已在中國文化中留下了烙印，那么這種影響和梅花相比，實在是太微不足道了。

和桃、梨、杏、李一樣，同屬薔薇科的梅花也是芬芳美麗的，在取食果實以滿足物質(zhì)需求的同時，古人也開始從梅花的自然美中找尋精神的慰藉。關(guān)于梅的品種選育，最早可以追溯到漢代的《西京雜記》，其中記載了上林苑中栽培的“侯梅、同心梅、紫華梅”等多個品種的梅花，而從名字就可以看出，其命名的依據(jù)都或多或少與花的性質(zhì)有關(guān)。

梅花在早春季節(jié)開放，香味濃郁，花萼通常呈紅褐色，花瓣倒卵形，白色至粉色，雄蕊短或稍長于花瓣

（圖片來源：作者拍攝）

漢代之前，人工種植的梅并不多見，主要在皇家庭院之中。到魏晉之后，衣冠南渡，使得江南常見的梅花迅速成為文人學士筆下的?？?。他們不僅在園林苗圃中廣植梅花，而且開始關(guān)注梅花的清香、耐寒、迎春等特征，并加以贊美。南朝詩人陸凱的名句“江南無所有，聊贈一枝春”，說明當時的梅花已超越上古時僅僅表達愛情的意象，成為傳遞友情、親情的美好象征。

及至唐宋，古人對梅的喜愛達到頂峰，在現(xiàn)今流傳的唐詩宋詞中，贊美梅花的詩多達400余首，李白、白居易、蘇軾、陸游等一眾大文豪皆是它的粉絲，堪稱文人騷客的最佳搭檔。

而南宋文豪范成大對梅的喜愛，更是到了無以復加的程度，他編著的《范村梅譜》開篇即是：“梅，天下尤物，無問智賢愚不肖，莫敢有異議……”，字里行間頗有如今霸道總裁的氣勢，不愧為全世界第一部關(guān)于梅花的專著。

愛屋及烏，因為對梅的喜愛，以至于連蠟梅都受到了古人的重點關(guān)注。但是，蠟梅（Chimonanthus praecox）屬于蠟梅科（Calycanthaceae），蠟梅屬（Chimonanthus），和梅是兩個完全不搭界的物種。之所以取名蠟梅，在《范村梅譜》中有明確解釋：“蠟梅，本非梅類，以其與梅同時，香又相近，色酷似蜜脾，故名蠟梅?！庇纱丝梢?，古人雖不懂現(xiàn)代植物分類學，卻很善于觀察。

蠟梅因花期和花型與梅花相近，常被人誤認為是梅的近親

（圖片來源：尋路路攝）

喚作花王應(yīng)不恭

雪萊在《西風頌》里寫道：“冬天到了，春天還會遠嗎？”梅花綻放在冬春交替之際，雖是一年中最寒冷的時候，美麗的花朵卻帶給人們春日即將到來的喜悅和希望。

在歷代的詠梅詩詞中，我最喜歡毛澤東的《卜算子·詠梅》，“已是懸崖百丈冰，猶有花枝俏。俏也不爭春，只把春來報?！眱删渥顦闼氐恼Z言，卻將梅花迎春的特性和革命者大無畏的樂觀主義精神體現(xiàn)得淋漓盡致。

傲雪綻放的梅花，成為傳統(tǒng)文化中君子品格的典范

（圖片來源：尋路路攝）

由于梅花是先花后葉，開放時通常伴有霜雪天氣，此時萬物尚未復蘇，獨有梅花傲立風雪。此情此景，使其傲霜斗雪、堅韌不拔的高潔品格尤為突顯，梅花也成為宋代之后歷代文人稱頌高風亮節(jié)品質(zhì)的象征。

相比梅花自然之美呈現(xiàn)的觀賞價值，梅花被賦予的人格特征使其在各種花卉植物中獨樹一幟。梅花，也因此與蘭、竹、菊一起并稱為象征中華民族品格與精神的“四君子”。

結(jié)語

自《摽有梅》始，梅與中華民族建立了緊密的聯(lián)系，歷經(jīng)數(shù)千年，創(chuàng)造出我們獨有的璀璨文化。梅的價值與品格也因為中華民族的偉大智慧而被發(fā)揚傳承。其實，在我們身邊還有很多像梅一樣美麗的自然造物，它們的價值與品格等著我們?nèi)グl(fā)現(xiàn)、挖掘與弘揚。

致謝：感謝西安植物園尋路路老師為撰寫本文提供的大量珍貴照片和寶貴意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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