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睡袋、防潮墊、望遠鏡……這個,這是裝Pika的?!睅啄昵暗南奶?,大牛正在清點出野外的裝備。Pika是一類巴掌大、圓滾滾、棕紅色的鼠型寶可夢——開玩笑,現實世界里當然沒有寶可夢,我們的裝備也不是精靈球。我們只是帶上了采樣用的封口袋,準備在去三江源的路上,順便撿幾只鼠兔(Pika)的尸體而已。
在一百年前,中國的動物學家會管“鼠兔”叫“兔鼠”,真是讓人傻傻分不清它到底屬兔子還是屬老鼠。也難怪,兔形目(包括了各種兔子和各種鼠兔)和嚙齒目(鼠、松鼠、豪豬等等)的動物有著相似的生態(tài)位,從外觀到習性都有很多相似之處,整個兔形目都曾被當成小老鼠,并入嚙齒目門下。不過,今天我們已經知道:兔形目和嚙齒目的相似,是因為趨同演化,這兩家子應該分開來,是并列的兩個演化支;而我們今天的主角——高原鼠兔(Ochotona curzoniae),它屬于兔形目鼠兔科,屬兔的。
高原鼠兔。圖片:Kunsang / Wikimedia Commons
從外觀來看,兔和鼠最大的差別是門牙。兔子們的上門牙有兩組,一共四顆,第二組門牙比較小,就長在第一組的后面。也就是說,兔形目的上門牙有前后并列的四顆,而嚙齒目的上門牙只有兩顆。另外,兔形目的動物基本上看不到尾巴,只有一個小揪揪,身型看起來更加圓滾滾;而嚙齒目的動物通常都有一條長尾巴,雖然未必能看出來吧。
穴兔的頭骨局部。圈出的部分,是兩個大門齒后面的兩個小門齒。圖片:Klaus Rassinger, Gerhard Cammerer / Wikimedia Commons
出溜出溜滿地跑
高原鼠兔有著棕紅色、毛茸茸的外表,雖然也有點毛茸茸的皮卡丘那個意思,但是,它可沒有電氣鼠的長尾巴,確切點說,你幾乎看不到它的尾巴——這的確是兔形目家族成員應該有的模樣。全世界有三十多種鼠兔,其中絕大多數(28種)在中國有分布。在出發(fā)之前,大牛就告訴我,去三江源的路上,我們會看到兩種鼠兔,除了高原鼠兔,還有川西鼠兔(O. gloveri)。
“都是鼠兔,肯定長得很像吧?”
“確實都圓滾滾的,不過很好區(qū)分哦,高原鼠兔的嘴巴和鼻子是黑色的,很顯眼。川西鼠兔嘛,它有一對超大的大耳朵,相比之下,高原鼠兔的耳朵就很小了,等你看到的時候就明白了。”
高原鼠兔黑色的嘴唇很顯眼,因此英文又稱黑唇鼠兔,Black-lipped Pika。圖片:mountainhome / inaturalist
川西鼠兔有一雙大耳朵。圖片:pfaucher / inaturalist
出野外之前,我并沒有想過我能不能見到鼠兔的問題,見野生動物,基本上是要靠緣分的嘛。但很快,這兩種青藏高原上的鼠兔都跟我們打了照面,確實一看就知道它們誰是誰。在去三江源的路上,高原鼠兔是我們最常見到的野生動物了,在我久遠的記憶里和藏野驢并列第一。在草坡上,這些小家伙從洞里探出頭來,警覺地轉頭四處查看,出溜出溜跑出來跟鄰居們打招呼、啃嫩葉。
喂養(yǎng)高原上的表情包
青草是青藏高原上食物鏈的底端、第一營養(yǎng)級,而吃青草的高原鼠兔則屬于這里的第二營養(yǎng)級。在生態(tài)系統(tǒng)里,能量在每個營養(yǎng)級之間傳遞的時候都會有大量損失,因此,食物鏈的各個層級在生物量上會呈現金字塔形的關系,營養(yǎng)級越低,生物量應該越大。鼠兔理所應當應該數量多,它們會成為養(yǎng)活第三營養(yǎng)級的基礎:香鼬、兔猻、藏狐、大鵟(kuáng)、棕熊……當地的很多肉食動物都會捕食鼠兔。其中有些獵手,比如說香鼬,還會鉆進鼠兔錯綜復雜的洞穴里去獵殺它們——仿佛催稿殺上門的日歷娘。
“可憐,弱小,又很圓。”圖片:mountainhome / inaturalist
但是,正是因為數量多,鼠兔被早期的研究人員視為草場的“害獸”。在過度放牧的地方,草場退化,鼠兔的種群數量大大增加,它們進一步啃食草根、草葉,讓人們反過來認為鼠兔是草場退化的罪魁禍首,認為是大量的鼠兔引起了草場的退化。從1958年開始,撲殺高原鼠兔成了正當的、政府支持的行動,簡直像是城市里滅鼠滅蟑一樣。甚至到了2005年三江源開展生態(tài)保護和建設一期工程(2005~2014),毒殺鼠兔仍然是其中的重要一環(huán)。
從上世紀80年代開始,動物學家們來到青藏高原開展研究工作,這才發(fā)現,人們很可能本末倒置了——鼠兔種群爆發(fā),是草場退化的結果,而不是原因。這其中,著名動物學家安德魯·史密斯(Andrew T. Smith)和喬治·夏勒(George B. Schaller)分別開展了大量研究鼠兔和呼吁保護鼠兔的工作。
玩耍的小鼠兔。圖片:中國國際電視臺 / youtube
鼠兔是朋友,不是敵人!
2014年,安德魯·史密斯團隊在三江源地區(qū)的研究指出,有鼠兔活動的地方,土壤吸收水分的速度會比沒有鼠兔的地方快兩倍以上,可以理解為:鼠兔的活動在幫三江源松土,讓土地更保水,減少了地表的水土流失。而當地毒殺鼠兔的行動,反而顯著加大了三江源的水土流失。過度放牧對高原草甸造成了第一次破壞,大量繁殖、爆炸式增長的鼠兔又帶來了第二次破壞,然后人們毒殺鼠兔,再帶來了第三次破壞。
辛勤挖洞的鼠兔們。圖片:中國國際電視臺 / youtube
2018年,安德魯·史密斯團隊又發(fā)表了關于高原鼠兔的新研究。文中指出,毒殺高原鼠兔,還大大破壞了青藏高原上的生物多樣性:鼠兔廢棄的洞穴會被其他動物二次利用,青藏高原上的大多數特有鳥類都會在鼠兔洞穴里筑巢繁殖,而鼠兔被大批毒殺就意味著,這片區(qū)域不會再有建造和維護洞穴的這些“建筑工人”,洞穴坍塌之后,這些特有鳥類甚至無處繁殖。在這篇研究論文里,研究者還建議,應該將高原鼠兔重新引回被毒殺的區(qū)域,讓第一營養(yǎng)級和三江源的“建筑工人”回家繼續(xù)工作。
鼠兔的洞穴對于高原鳥類是不可多得的庇護所。左,高原鼠兔,右,白腰雪雀(Onychostruthus taczanowskii)在鼠兔洞穴里繁殖。圖片:John C. Wingfield et al. / Journal of Ornithology (2011)
類似這樣的研究還有很多,它們當然引起了當地政府的重視。從2017年開始,三江源地區(qū)的瑪多縣開始試驗對鼠兔的生態(tài)防治——“暗堡式野生動物人工洞穴”滅鼠技術,簡單來說,就是在鼠兔種群數量爆發(fā)的地區(qū)設置直徑將近1米的人工洞穴,吸引鼠兔的天敵藏狐等動物入住,讓這些獵手來獵殺鼠兔。
比起一鍋端的毒殺,這樣的“生態(tài)防治”對三江源的生態(tài)環(huán)境來說,應該是友好了很多。雖然目前高原鼠兔在IUCN紅色名錄上還被評為無危(LC)物種,但是,這些兔子家族的小精靈和高原生態(tài)系統(tǒng)的關系太復雜了?!叭斯ざ囱ā睖缡蠹夹g是不是就是最合適的防治手段?需不需要在高原鼠兔已經消失的地方重新引入它們?青藏高原生態(tài)系統(tǒng)要如何維持一個平衡?這些問題,還需要更多的研究、更長的時間,來告訴我們答案。
表情嚴肅,孤離出塵的藏狐君。圖片:pfaucher / inaturalist
P.S. 鼠兔的英文名Pika跟皮卡丘(Pikachu)相似只是一個巧合,鼠兔的英文名發(fā)音是“派卡”,跟日語中表示閃閃發(fā)光的“ピカ”(Pika,發(fā)音“比卡”)差別還是挺大的。不過,都挺萌就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