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科學(xué)遐思:國家不幸詩家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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科學(xué)遐思:國家不幸詩家幸

這些“詩”寫出了科學(xué)體制的困頓和從業(yè)人員的人生滄桑,這就是我們這個時代的“國家不幸”。

撰文 | 卡洛

“國家不幸詩家幸,賦到滄桑句便工?!?/p>

這是清代詩人趙翼(1727-1814,字云崧,號甌北,清文學(xué)家、史學(xué)家)吟詠金元之間的元好問的詩句(元好問,1190-1257,字裕之,號遺山,金末任國史館編修,金亡不仕。其“喪亂詩”堪稱一代詩史)。對于此詩背景不熟悉的讀者,也許因為不知道詩歌背后的故事,可能還會從這樣沉郁悲愴的風(fēng)格中看出杜詩的影子。的確,如是的風(fēng)格,從國家興亡中感嘆人世的滄桑,和在人生的困頓中仍然對詩藝本身不舍地追求,是從杜甫以來很多中國詩人的標配。也正是這樣在坎坷中的追尋,漸漸變成了我們文化基因中的片段,被后人們反復(fù)吟唱,更鼓舞著帶有這條基因的人們前赴后繼。當然,如果寫出全詩,還是可以看出趙翼和老杜之間的差距。

題遺山詩

清 . 趙翼

身閱興亡浩劫空,兩朝文獻一衰翁。

無官未害餐周粟,有史深愁失楚弓。

行殿幽蘭悲夜火,故都喬木泣秋風(fēng)。

國家不幸詩家幸,賦到滄桑句便工。

這首詩基本上每句話都有出處,用了很多典故,比如“兩朝文獻”是關(guān)于元好問在金朝末年為官的經(jīng)歷的;“餐周粟”、“失楚弓”、“行殿幽蘭”、“故都喬木”這些還真需要一些中國傳統(tǒng)文化的知識積累,才能明白其準確的含義和它們在詩中的引申意義。趙甌北的詩用典工整,押韻和諧,是行業(yè)中難得的優(yōu)秀作品,但就是太專業(yè),和能讓大家不需要太多歷史知識就能產(chǎn)生共鳴的杜詩相比,還是差那么一點。用中國物理學(xué)家能夠聽懂的話來說,就是趙詩庶幾達到了 meet PRL acceptance criteria by substantially advancing the field, solving a critical outstanding problem...的水平,不過還是給行業(yè)內(nèi)的專家看的;要想達到杜詩的水準,也就是達到 Nature&Science 常常用車轱轆話來忽悠大家的那種“represents the kind of substantial advance in general understanding that would be likely to excite the immediate interest of communities...” 的境界, 還是做不到。只能讓 editor regret to not send for review,作者本人呢,如果有空,當然可以再搶救一下[1]。

這些都是玩笑話,我們當然不能強求古人,其實趙甌北就憑著這最后一聯(lián),足以名垂千古了。而他所吟詠贊嘆的元遺山,也以其詩、詞、文,成為金元兩代的代表。除了沉郁悲愴的喪亂詩之外,這句“問世間,情是何物,直教生死相許”其實是他十六歲寫下的《雁丘詞》的首句,雖然很多人以為此句屬于瓊瑤奶奶??傊?,國家的不幸卻成了詩人的大幸,失國之悲為這些詩歌增加了深沉的底蘊和悲愴的情感,感動著讀者,成就了詩人,也是從杜甫到元遺山到趙甌北這一優(yōu)秀傳統(tǒng)的一再發(fā)揚和生命力的展現(xiàn)。

不過拉扯這么多,其實不是為了談詩,而是為了談這兩句中蘊含的普世的道理。詩無達詁,只要是有鮮明的意象,準確地寫出了時代的精神、時代的困惑和時代的悲劇,巧妙地喚起了讀者的情感共鳴,都是好詩。無論律詩絕句、新詩舊詩,無論老杜、元好問、趙翼,還是穆旦、海子、華茲華斯、波特萊爾、奧登,形式不重要,出處也不重要,重要的是寫出了時代的困惑和悲劇,喚起了人們的思考和感觸,從而被記住、被傳頌,就是“詩家幸”。優(yōu)秀的詩歌與一條數(shù)學(xué)或者物理學(xué)定律有相似的地方,它們告訴人們一個普遍的現(xiàn)象,或者揭示了現(xiàn)象背后普遍的道理,雖然很多時候道理本身是殘酷無情的,但詩句本身自有其造化工在。而這樣優(yōu)秀的詩歌,或者這樣反映普遍規(guī)律的文字和定律,在每個時代都會涌現(xiàn),只要還有愿意思考的人。

最近看到很多關(guān)于只有位高權(quán)重者才能“圖片誤用”的討論,雖然看不懂專家們也不見得爭論得清楚的“971”是否具有療效,雖然現(xiàn)在總算知道了圖片誤用和圖片造假按照某些標準來看不是一回事,但是看到樸素的提問就是得不到正面的回應(yīng),看到用事者就是想拐彎抹角地用體制的力量來打太極拳,來忽悠普通人的智力水平——盡管這些所謂的權(quán)威調(diào)查在大家眼里越看越蒼白無力——不得不讓人想起趙甌北的詩句:

“國家不幸詩家幸,賦到滄桑句便工?!?/p>

不得不讓人覺得,這樣的爭論中,很多從民間發(fā)出的聲音就是我們這個時代的詩,很多發(fā)聲的人就是我們這個時代的詩人。這些詩寫出來的就是科學(xué)體制的困頓和從業(yè)人員的人生滄桑,就是我們這個時代的“國家不幸“。從這些詩家本人來說,他們不會是幸福的,因為更多的時候要獨自面對痛苦和困厄,獨自面對著無物之陣,向黑暗里彷徨于無地。只有詩歌本身是幸運的,因為有這樣不幸的時代讓它們記錄下其中的困惑和悲劇,讓它們揭示出悲劇后面無情的道理,喚起當世和后世人們的思考和感觸。起碼,這樣的詩總會被后來者記起。

拉扯這么多,其實不是為了談詩,也不知道要談什么,只是隱約地覺得:經(jīng)此事變,“圖片誤用”和“971” 可能會成為一個梗。讓我們想象一下這樣一個充滿喜感的情景:下次再有人拿著誤用的圖片來忽悠大家的時候,我們是不是先問一句:“你以為我們也服用了971嗎?”

參考資料

[1]. 我還可以再搶救一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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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學(xué)士級
2022-08-31