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夢境
任德瑞總是在做重復的夢。
她行走在綿亙凜冽的冰川荒原,怎么嘗試都走不到盡頭。
她看見被瞬間冰凍的冰瀑,冰晶在陽光下閃耀璀璨的七彩光芒,她用手去觸碰粉雪,有冰涼的感覺。神秘莫測的藍色冰洞發(fā)出幽光,吸引她一點點靠近。
她抬頭,看到一片半透明,能反光的光滑表面,像是冰面,又像是清澈的湖水,形成鏡像,倒映出一張面孔。
這個場景,她夢到了無數(shù)次,可她越想努力看清那張臉,就越是看不分明。
又一次,還是行走在無盡的冰原,還是那個熟悉的冰洞。這次她像是能控制夢境似的,猛地抬起頭,去觀察反光的冰面。她隱約看見了一張,年輕女孩的臉。
那個面孔,有一種說不出的熟悉感。
可她不明白為什么自己會做這個夢。她從未去過冰原,也沒有親眼見到過冰川。為什么夢境可以如此真實。
2.孤獨
任德瑞是一名自由職業(yè)者,在科技館做志愿講解員,偶爾接一些科技裝置改造的小項目。這天她完成了一個給地鐵站的進出口改造恒定對流暖風設備的項目,讓老一號線沿途的安檢員在寒冬里,都能舒適工作了。
她總是喜歡做一些溫暖的裝置,或許是為了抵抗黑夜里總是重復的冰原夢境。
任德瑞住在父親老任家里,老任是大學腦神經(jīng)科學的教授。
當她回到家,發(fā)現(xiàn)老任竟然在家,她問:“呦?回來這么早。咱平時都見不著面兒啊。我早出,您晚歸。您回來,我基本都睡死了?!比蔚氯鸷透赣H說話總是陰陽怪氣。
老任也開玩笑說:“是啊,咱倆像合租室友,每天能見著一兩面,卻不知道對方到底在干啥。”
老任有一點失望,看來女兒把她60歲的生日忘了個干凈。
他說:“我下周出差去西藏?!?/p>
任德瑞輕描淡寫地“哦”了一聲。
老任打開冰箱,看著冰箱里凈是些罐裝可樂和沒吃完的油炸食品,他不由開始清理:“少吃這些垃圾食品,哪怕搞點水果蔬菜生吃,都比這些強?!?/p>
任德瑞沒理他,往玻璃杯里加起黑啤。老任看了她一眼,無奈地搖搖頭:“在家一個人喝悶酒,不如出去和朋友一起喝。”
“我沒朋友,您忘了,我是個孤獨癥患者?”
“醫(yī)生也說,你這根本不是孤獨癥,是性格問題?!?/p>
“別說我了,您這么多年不也孤身一人?!?/p>
“你這孩子。應該去搞辯論?!?/p>
老任說著,電話響了起來,他示意德瑞要去書房接個電話,進去關上了門。
書房很大,原本是老任和任德瑞母親的臥室,自從德瑞母親去世以后,老任就把他們的臥室改成了書房,自己去睡客臥。那間書房基本成為了德瑞在家的辦公室。
德瑞想起來自己最近改進的聲音超長延遲混音器還在桌上,正好可以測試一下,于是她開始在手機端播放,聽聽遠距離傳輸效果。
“這孩子在科學上很有天賦,可惜現(xiàn)在每天打點零工過活,您那邊如果有合適的崗位,還請多推薦呀?!?/p>
不知道電話那頭說了些什么,老任繼續(xù):“是,學歷是個硬指標,她讀完本科之后自由了幾年,我再勸勸她,能碩博連讀當然是最好的……”
德瑞摁掉遠程測試器,她情緒上來,聽不下去。在爸爸還沒掛斷電話時,沖進了書房。
“您管好您自己吧!我的事兒不用您操心!”
任德瑞摔門而去,留下老任在原地解釋:“這孩子的青春期來得確實晚,哈哈哈哈?!?/p>
哎,果然我當初不該這么做,導致她情緒這么不穩(wěn)定。大冷天的,這孩子要去哪兒呀?老任心想。
他從窗戶望向樓下,眼看任德瑞進到拐角那棟樓的一個單元,他放心了,那是任德瑞發(fā)小戴希家的單元。
3.殘酷
戴希是任德瑞的發(fā)小,他可能是德瑞的唯一的朋友。他幫任德瑞度過了她經(jīng)歷過最殘酷的一件事。
事情發(fā)生在任德瑞母親去世不久的那天下午。平日里和任德瑞關系不錯的同學,總是找德瑞問學習上的問題,一起完成作業(yè)后,德瑞還會分享媽媽做的美食給她,任德瑞把她當作自己的朋友。
但這個同學在任德瑞媽媽去世后,前腳安慰任德瑞說別太難過,后腳就背地里和其他同學說:“任德瑞在她媽媽葬禮上都沒哭,還看課外書,真是太奇葩了。”
更讓她感到害怕的是,那個同學的媽媽讓其他孩子少跟任德瑞玩,她親耳聽到大人的閑聊:“聽說那孩子心理不正常,都去看心理醫(yī)生了?!薄澳呛⒆娱L得刻薄,就是克人模樣,以后讓咱孩子少跟她玩?!?/p>
戴希和任德瑞一起聽到這話,他回懟:“就??四氵@種尖酸刻薄的人!”戴希拉著德瑞走開,還不忘回頭罵一句:“臟東西,滾遠點!”
任德瑞哭了,不為自己的委屈,而為戴希的憤怒。
從那以后,任德瑞的朋友幾乎就只有戴希。她跟戴希分享她突如其來的情感,還有經(jīng)常夢到的逼真幻境。
如果把時間總花在學習上,時間很快就會度過。
大學以后,她把同齡女孩用來社交的錢,都花在了定期心理咨詢上。她總是被過于真實的夢境困擾,咨詢師建議她多運動,多接觸自然。
自由職業(yè)的好處就是,她能說走就走,隨機選擇一個地點,漫無目的地溜達。壞處就是,資金不充足,想去遠點兒的地方,需要攢很久的錢。
4.諷刺
任德瑞從未覺得自己人生失敗,但也從未覺得自己人生有什么意義。
從上初一開始,她總喜歡一個人到處溜達,漫無目的,全憑運氣。
這一天的隨機溜達,趕上天氣不錯。任德瑞在電子地圖上圈出了距離家半徑10公里的圈,里面自動彈出大大小小的景點。
她點開了慈壽寺。印象中她上次去那兒,還是跟媽媽一起,一晃十幾年過去了,她忽然很想去看看。
慈壽寺的古塔在冬日正午陽光的直射下格外醒目。
手拿念珠,圍著佛塔轉圈的老爺爺;在佛塔前雙手合十,參拜的女子;背著大書包,抬頭仰望古塔的印度小哥;不遠處玲瓏塔公園里,圍坐一圈下著象棋的大叔。這些對她來說毫無關聯(lián)的人,無比真實地出現(xiàn)在視網(wǎng)膜上。
但每當?shù)搅艘雇?,她仿佛就成為另一個人,掉進那個分不清現(xiàn)實還是夢境的世界。她看到自己像一個紅點,孤獨地在冰原行走,被暴風雪困住,無法脫身。
她坐在公園木質(zhì)長椅上,聽到有什么規(guī)律摩擦地面地聲音,一轉頭,是一個分辨不出年齡的舞者,在自顧自地跳著華爾茲的舞步,空氣里,仿佛有德瑞看不到的,他的舞伴。
德瑞一激靈,她忽然想到了自己的父親。老任以后會不會也這樣,沒有老伴,對著空氣一個人手舞足蹈。
手機的震動從德瑞口袋里傳出。一個陌生號碼,屬地是拉薩。又是騷擾電話,她想,中午一般很少有人給她打電話。但她還是接了起來:“喂?”
“請問是任德瑞嗎?”
“是的,哪位?”
“我是拉薩市科農(nóng)路派出所,民警夏東海,請你盡快過來,你父親出野外出事了,現(xiàn)在昏迷。我給你一個地址:西藏自治區(qū)第二人民醫(yī)院?!?/p>
德瑞腦袋嗡地一聲,忽然間聽不到任何周圍地聲音。慈壽寺在陽光的照耀下變得異常耀眼,慈祥,長壽,像是諷刺。
5.心痛
當她再一次聽到聲響,是自動駕駛機器播報“您已到達指定地點,請下車”。
德瑞回到家,她幾乎無意識地就收拾好了行李箱,點開應用定制飛行行程,最快的一般次是下午5點的,到拉薩也得7點多了。
她忽然有些自責,她只知道父親去出差了,卻不知道他去了哪兒。
出門時,她想起來玄關雜物藍里,還有爸爸留下的小紙條,是她從家里各個電器上撕下來的,她還沒仔細看過。她把那堆便利貼小紙條放進口袋出了門。
德瑞機械地過安檢,登機。她望向窗外,著急買了只剩下頭等艙的座兒。這是她頭一回坐頭等艙,是可以完全躺倒,有獨立窗戶的艙體。服務員給她提供了價值不菲的點心,很精致,但此刻她卻完全沒有心情吃任何東西。
她接過自助送水機器人的水,摸到了口袋里那些紙條。
“冰箱里給你準備了一周的有機預制菜”“記得充電”“有陽光還是曬曬比較好”。
她看到這些來自冰箱、掃托機器人和洗衣機的紙條,不覺擔心起老任。
平時老任總是很忙,真希望他沒事,她想,飛機能不能飛再快點啊。她心急卻無濟于事。
可能是小艙體內(nèi)的助眠香氛起了作用,德瑞不知不覺,沉沉睡去。
她又一次夢到了自己在冰原行走,漫無邊際地雪花朝她襲來。冰洞里倒映出的臉孔這次她看得幾近分明,那是誰呢?為什么這么熟悉?
飛機即將降落,她在自助機器的播報聲中醒來,驚出一身冷汗。她已經(jīng)忘記自己是怎么睡著的,但卻清晰記得,自己夢里一直夢見的那個身影,真的很熟悉。到底是誰呢?
任德瑞忽然很心痛,飛機降落的瞬間,她覺得心臟好像漏了一拍,怎么都喘不上氣。
6.離別
趕到西藏自治區(qū)第二人民醫(yī)院時,任德瑞背上了一個氧氣面罩。她被告知,還是來晚了,老任已經(jīng)從醫(yī)院的病房,轉移去了停尸間。老任是高原作業(yè)時掉入冰窟窒息而亡,沒有受到任何外傷。
冰柜門緩緩打開,推出來的人身上蓋著白布,任德瑞沒有勇氣自己打開那層布,一切都來得太快了。工作人員幫助她慢慢打開了蓋在頭上的白布,她先看到了頭頂花白的頭發(fā),和老任的臉。陌生又熟悉的感覺讓她良久沒有任何言語和行動。
“如果確認無誤,還請在遺體認領單上簽字。”工作人員提醒她。
停尸房高功率制冷設備,沒有讓任德瑞感受到寒冷。她的心智似乎還沒有從噩耗中恢復。
前兩天她還在跟老任置氣,埋怨他總是工作,老任笑道:“是啊,咱倆像合租室友,每天能見著一兩面,卻都不知道對方到底在干啥?!彼X得這個比喻很貼切。
任德瑞帶著父親的遺體,在父親實驗組同事的陪伴下回到了北京。
作為獨女的任德瑞,這兩天精神不濟,喪事的手續(xù)是她發(fā)小戴希幫著她在完成。布置靈堂,發(fā)訃告,聯(lián)系殯儀館準備后事……些事她很小的時候,母親去世時,她就經(jīng)歷過一次,與小時候記憶中唯一不同的,是實體相框和蠟燭都變成了電子的。
她當時旁觀父親給母親處理這些事,現(xiàn)在自己給父親操辦這些事。感覺不到難過,被具體事務推著走。
她似乎接受了當前的事實,又覺得一切不是真的發(fā)生了。
她和戴希忙前忙后,送走來家探望的老任的同事,又收拾了老任的遺物。終于能坐下來歇會兒了,看著老任錢包里他們一家三口的合影,德瑞靠在戴希肩頭,迷糊著了。
又一次夢到了無垠的冰原,還是那個會反光的冰窟,不過這次倒映出的面孔德瑞看得很真切,那是,她的母親!如此年輕的模樣。
德瑞從夢中驚醒。她的口水流到了戴希身上,她心生愧意,卻賭氣對他說:“你離我遠點兒。我的命運好像受到詛咒了。在我身邊的人,毫無征兆,一個個離開。
戴希甩了甩飄逸的劉海,“人都會離開,這是自然的法則?!?/p>
德瑞抽出紙巾,幫他擦了擦肩頭那令人尷尬的口水。
這時郵件提示音響起,她這才想起來這幾天的郵件她全都沒看。
在郵箱提示眾多的小紅點中,任德瑞發(fā)現(xiàn)了一封老任發(fā)她的郵件,發(fā)件日期正是今天。她有些欣喜,認為是哪里搞錯了,“老任沒死,今天還發(fā)來了郵件??!”她著魔了似的,認為老任沒有走,后來又陷入長久的沉默。
7.來信
致女兒德瑞:
德瑞,當你收到這封信時,說明我已經(jīng)離開世界超過3天了。我設定如果超過3天不登陸這個郵箱,就自動發(fā)送郵件給你,而我?guī)缀趺刻於紩顷戇@個專屬郵箱,把很多想跟你說,但當面無法開口的話,都寫在這里。
爸爸知道你這些年你看起來生活自在,但內(nèi)心非常孤獨。從你小學你媽媽去世開始,你就把心思都花在了學習上,但在人際交往上,你沒有安全感,我理解你不愿輕易信任別人,爸爸也是這樣的人。
你看過心理醫(yī)生,但檢查之后你的心理健康量表都在正常范圍。可你說你總是做夢,夢見自己困在雪原走不出來。這一點爸爸知道是怎么回事,為此我感到十分抱歉。
在你六年級的時候,我因為自私,對你做了一件不可饒恕的事:
我把你母親的記憶,移植到了你的大腦里。開始我是想把你母親的記憶移植到我自己大腦里的,但由于需要我來操作腦磁波儀器,打開特定腦區(qū)的通路,在不告訴任何人的情況下,我沒辦法自己給自己移植,因此你成為了最佳人選。
你是我在這個世界上,唯一可以信任的人了。
可能聽到這里,你覺得私自把你母親的記憶移植給你,這種事不可思議。確實,作為父親,我很愧疚。
目前市面上沒有推出記憶移植技術的成熟應用,但實際上早在幾年前,我們實驗室就已經(jīng)解決了四大仿生人腦記憶移植的技術挑戰(zhàn),繪制了準確的人腦地圖,制造出電子神經(jīng)元,能夠組織數(shù)萬億個神經(jīng)連接,并把記憶信息編碼輸入芯片。
之所以沒有廣泛應用上市,就是倫理委員會的審查遲遲沒有通過。
記憶移植必須可授權,符合醫(yī)學、科學技術倫理。風險和受益問題,人的自主性和個人隱私問題,以及社會公正問題等,這幾個方面的倫理問題沒有解決之前,合法的記憶移植就不能真的實現(xiàn)。
我明知道記憶移植有很大的風險,一是對人身體健康的危害, 二是對人認知和精神的傷害,但我還是冒險對你進行了記憶移植操作。
并且,在發(fā)現(xiàn)你的大腦似乎對你母親的記憶產(chǎn)生排異,并沒有真的擁有你媽媽的記憶之后,我又對你使用了記憶增強的藥物。這可能會造成認知功能的損害, 產(chǎn)生精神癥狀,比如意識、記憶的紊亂, 異常的精神經(jīng)活動,及其它方面的神經(jīng)異常, 但,我還是沒有收手。對你母親的思念,讓我著了魔。
我試圖在你的特定腦區(qū),保留住移植進的你母親生前的記憶,但我又失敗了。
你無限循環(huán)的夢境,或許就是你母親生前最后一刻的親身經(jīng)歷。她是在青藏高原做科學考察時走失的,被發(fā)現(xiàn)的地方正是一個冰窟,這和你夢到的一樣。但你顯然沒有把她的記憶全部保留下來。你一直說夢里看不清的那張面孔,可能就是你母親的倒影。
我的人生度過了六十載,幾乎一直在致力于開發(fā)數(shù)字生命,但直到我犯下大錯才發(fā)現(xiàn),記憶移植存在嚴重隱患,你就是一個例子??梢哉f你時而孤獨和解離的情況,都是我造成的?;蛟S沒有那一次記憶移植實驗,你的人生可以更順利。
如果生命只有意識,而沒有生命的物質(zhì)實體,那么這樣的算法即使可以無限模擬逼真,和循環(huán)演繹進化,都不可能有任何超越的價值。物質(zhì)和意識是具有同一性的,雖然意識可以觸達任何境地,但脫離了生命體本身,意識只能孤獨地舞蹈,孤芳自賞,沒有意義。
如果可能,真希望時間可以倒流,讓過去的我放棄執(zhí)念。這樣你就不會總是夢到從未真實見過的現(xiàn)象,和莫名出現(xiàn)突如其來的情緒。
但當你看到這封信,我的生命已走到盡頭。事已至此,希望你未來的人生可以勇敢、真摯地生活
愛你的爸爸
P.S.你也可以去咱家書柜第二層抽屜里找紙質(zhì)的信來看,我親手寫的,作為留念。
P.P.S我的遺囑也在那層,就把我跟你媽媽葬一起就好,我當年已給自己留好了坑。
8.未來
當?shù)氯鹱x完這封遠方的來信,回過神來,她鼻涕流了一臉。
戴希遞過紙巾,歪著頭看德瑞,輕輕地笑了一下。
“你怎么還笑得出來?”德瑞帶著哭腔,也笑了。
戴希指指不遠處靈臺前的電子畫像:“不止我哦?!?/p>
德瑞抬眼,發(fā)現(xiàn)那是老任陌生又熟悉的臉,一張微笑的臉。
德瑞反應過來,是戴希弄的,她擦了一把鼻涕,伸手繼續(xù)要紙巾。
戴希說:“被我調(diào)成了情景模式,它能判斷出來你現(xiàn)在需要一些微笑。這玩意有點東西啊。”
“好了,別無聊了。陪我去找我爸的遺囑吧?!?/p>
原來,老任還挺關心自己的,他每周至少登陸這個特別郵箱3次以上,才有可能不觸發(fā)這封“死亡郵件”。德瑞心想。
她也明白了,這些年為什么她總勸老任找個老伴,別把精力全放工作上,但老任根本不聽。在老任心中,自己的妻子是不可代替的存在。他想用私自移植任德瑞母親的記憶到任德瑞的方式,把妻子的記憶保留下來,最終以失敗告終。
任德瑞并不理解這種極端的方式,但心里卻在試著原諒父親。
老任的紙質(zhì)遺囑里,最下面有一行小字:
“如果你愿意,可以把我的大腦交給‘數(shù)字腦計劃志愿者項目’,我的大腦就會成為被研究的對象,算是對你私自進行記憶移植實驗的補償。讓我也嘗嘗大腦被實驗的感覺,不知道你會不會稍微平衡一點。選擇權交給你了?!?/p>
任德瑞問了問身邊的戴希,“是你的話,你怎么辦?”戴希一如既往地無厘頭:“死者為大。不過,這事兒不得你說了算?!?/p>
老任,你怎么這么重要的事兒,不標記個高亮提醒我一下?!郵件里你要捐腦子這行字都跑簽名那里去了,我都沒看到。得虧看了你手寫的這封。
害得我今天追到火葬場,就為了把你的腦子拿回來。再晚點兒,你就要被火化了!
德瑞在心里和老任對話,她忽然覺得,老任其實并沒有離開她,是在用另一種方式存在。
她也終于和自己和解,那些夢境里的未見之物能如此真實,那些突如其來的情感和情緒為何出現(xiàn),都得到了解釋。
她決定不再逃避現(xiàn)實,不再讓自己困在那片逃離不出的凜冽冬季。
她不是世界上可有可無的人,她想了解父母的過往,盡管她錯過了最佳時機,他們都已離開這個世界,但至少,他們的記憶還在。
作者:唐桑圓